陈姓青年懒懒抬了目,也认真地打量他一番。陈公子看到这位冷冽青年,便好像看到黑夜下的一道长河,长河寂静,在星火下幽微隐约,却是波浪翻转下,让人窥到河中的刀剑,刀剑铿锵,在暗夜中清光凛然,随时可出鞘。
这是座日常平静、却爆发力骇人的火山,若非必然,陈曦并不想试一试对方的剑锋之利。
于是陈曦笑了笑,邀请他坐下,“洛言,洛公子。你别担心,我只是好奇,听说你在甘县杀了人,又在官兵的追杀中,我手下的许多人也死在你那里。我想你这样的人物,既然我听说了,怎么能不见识一番呢?这一见识,却让我想到了一些有趣的旧事。”
洛言安静地垂坐,对方如此试探他,他也无动于衷。他看起来文弱又秀气,手指修长干净,比起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形象,更像个斯斯文文的士人。可惜双方都知道,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。
陈曦不觉想,果然越是心理扭曲的人,表面就越发平静啊。
他不再绕圈子,“我之前没有见过你,但你的身份,在锦衣卫的卷宗那里是绝密档案。因为一些原因,我看过你的卷宗,对你的过去稍有了解。卫家的灭门案、淮州的杀人案、你与朝廷的决裂……我全都看过。”
那些事情,过去了很多年,知道的人,在朝廷的刻意镇压中,越来越少。若非陈曦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,这种秘档,他也不可能看到。翻开卷宗,便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的惨烈。看得越多,越是触目惊心。
卷宗上寥寥几笔,就将洛言的过去概括。说他卷入卫家灭门案,涉及谋反之罪。说他曾在淮州怒杀万人,淮州一夜不眠……卷宗写得那么简单,似乎若非必须有个记录,根本不想提及。
陈曦是知道的,十年前,卫家那桩灭门案,办得太快。一夜之间,所有都定局了,连翻盘的机会都不给。且因为一些特殊原因,锦衣卫没有参与其中。而他年少气盛,翻阅卷宗学习案例,拿此事向他父亲提问时,他父亲只说“不清楚”。
陈曦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,许多皇帝不方便做的事,都交到了锦衣卫那里。就是这样的地位,他父亲都对卫家灭门案表示不知情。这其中,必然有很大隐情。
那些隐情,让锦衣卫都不能参与,讳莫如深。
连洛言当初在那件案子里扮演的角色,卷宗都没有提及!只说他杀了人,被朝廷追杀,追杀不到,对方入了绿林,做了杀手。
那之前,那之后,干净得一如白纸。
正是因为对洛言的记录如此神秘,才会让陈曦记忆深刻,以至于几年后,见到青年的画像,一眼认出。
陈曦望着对面的青年,希望对方说些什么,或者否定些什么。可他注定失望。
洛言什么也没说,他仍然垂着眼,淡漠得好像陈曦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。陈曦却知道,这只是因为他在静静地听自己说,一旦结果他不满意,那青年就会当即动手。
陈曦手叩桌面,斟酌半天,慢吞吞道,“你是幸运的,正好落到了我手中。我并非好奇心旺盛的人,也称不上公正无私,毕竟你杀这么多人,若被旁的锦衣卫碰上,就是死路。而我此次出京,乃私密之事,不欲大张旗鼓。所以只要你不给我惹太□□烦,只要我能兜得住,我都不会对你……还有你的朋友动手。”
陈曦擅察人心,他之前说洛言你如何如何,对方不为所动,当他加上“你的朋友”时,对方一直低着的眉目,轻微颤了下。陈曦便知道,对方的弱点正在此处。
洛言抬头看他,直接问,“你要我做什么?”
“我这次出京,是为查一个人。现在越查,越是觉得不对劲。我隐约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……我希望洛公子你能助我一臂之力。如果我案子了结,回到邺京,能有机会再见当年卷宗,我会想办法毁去你在锦衣卫那里的记录。你真正消失,你的过去,再也不为人知。”
让旧年那桩案子,彻底埋入地下,不被任何人发现。
他盯着洛言的眼睛,“我想,这正是你最想要的。”
室中倏静,沉闷燥热。
洛言听着陈曦的话,心中却想:不为人知?怎么可能呢。陈曦恐怕不知道,朝廷想压下去的事,正是卫初晗想挖出来的事。那挖出来的东西,必然也触及自己的伤痕。可是洛言能怎么办?他能让卫初晗不要报仇,或者干脆杀了卫初晗吗?
他不能,他就只能看着,看当年血淋淋的惨案,重新现入人间。
所以陈曦的报酬,对洛言其实并无吸引力。
青年垂眼看自己的手,淡声,“我可以帮你。只要你回邺京后,帮我照顾一个人。不能伤她,助她完全她之所期。”
“卫初晗?”陈曦笑问,他这一晚上的以酒会友,并不是白浪费的。该打听的,他都差不多知道了。
洛言点头。
陈曦笑,“你那么喜欢她,如果她要去邺京,你竟然不打算跟她同行?”他眯眼,“你还是怕当年的案子翻过来吧?”
陈曦此时并不知道卫初晗才是卫家灭门